花总现身南都个人信息安全大会：找信息泄露源头不为送他进监狱，而是想告诉他有悖职业道德

花总在“2018个人信息安全大会暨首届南都‘啄木鸟安全奖’颁奖典礼”现场。图/隐私护卫队

2018年11月，微博网友“花总丢了金箍棒”曝光酒店卫生乱象，引爆舆论。仅仅几个小时之后，花总的个人信息被一家酒店的员工曝光在网上。从此，花总走上艰难的维权之路。

1月17日，在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主办的“2018个人信息安全大会暨首届南都‘啄木鸟安全奖’颁奖典礼”上，花总透露了维权进展。他坦言，现在他可能是酒店行业里辨识度最高的客人，即便带着口罩也会被酒店员工认出来。寻找泄露源头的过程中，他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，之所以还在坚持“死磕”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，也是为了给公众一个交待。

花总称，还是希望找到信息泄露的源头。

酒店视频发布不到九小时 花总个人信息就被泄露

隐私护卫队：酒店乱象视频发布不久，我们就看到你的照片、证件等信息被人发到了聊天群里。请问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信息泄露的？

花总：曝光视频是11月14日晚上8：00发的。16日的时候，有人在微博私信里给我发了一张截图。他是酒店的一个员工，说他的同事在用这种方式传播我的个人信息。后来的追查过程中，我发现最早的泄露时间是在视频发布后9个小时左右。

现在掌握到的情况是，有将近270多个跟酒店业相关的群里出现过我的信息，最保守估计的话，有数以万计的酒店业员工看过我的信息。以至于现在我可能是五星级酒店里识别度最高的客人，就是你带着口罩都没有用。 

今年1月份的时候，我戴着口罩去入住酒店，一走进大堂时就被认出来了。那个人特别紧张，一路小跑到前台默默地看我的入住资料。入住后我就说虽然你知道我是谁，但还是要提醒一下这个是不对的。客人办入住时，涉及到很多高度敏感信息，应该有权限管理。不过很多酒店的工作人员却不认为这是有问题的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漏洞。 

隐私护卫队：这其实也是我们一直很好奇的问题，很多酒店都自称有一套用户信息安全的保护系统。你觉得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？

花总：前两年的时候，不管是万豪还是凯悦等酒店，都出现过大面积的用户资料泄露事件。信息放在酒店的中央服务器上，但因为保管不力、遭黑客入侵，或出现了其他安全漏洞，这是第一个存在问题的点。 

第二个就是像我的事件中，某一个具体客人入住酒店。我们每次办入住的时候，都会拿身份证或者护照去扫描，扫描的信息是录入到公安的系统，因为酒店属于特种行业。理论上来讲，这个系统有权限的人不多，一个酒店可能就那么十来个人。但是复印扫描件，酒店似乎还缺乏妥善保管。这也意味着，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找到理由拿到你的个人信息。比如有很多明星跟名人入住酒店时（信息都泄露了）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。

第三个可能就在座的很多人就很熟悉了，就是用WiFi认证系统。今天所有的五星级酒店，当你在使用 WiFi的时候，请注意是非常非常危险的。 

第四个，每次我们到酒店的餐厅吃饭，一般半个小时后就会有一个经理跑过来跟你说要不要办一张卡。老实说这个卡本身的性价比很高，但是以我个人的亲身经验，你只要在任何一间酒店办了这个卡之后，马上会有很多酒店给你打电话。 

最后一个是针孔摄像头，主要是在一些低端的连锁酒店。很多人都跟我说，花总你用偷拍干好事，其他人却可能干坏事。其实我觉得至少目前来说，五星级酒店里面你是不用担心的。当时我为了偷拍卫生情况研究了很多摄像头。基于电池的续航和传输等原因，它们通常是不支持（长期偷拍）的。如果真的要在酒店里面长期安放偷拍摄像头的话，那不是个人能做的，那一定是机构行为，或在极大的利益驱动。

“这两个月非常难受，拿着线索一个个去死磕”

隐私护卫队：刚才花总提供了一份酒店入住安全指南，我们很好奇的一个问题是，您发现个人信息被泄露之后，第一反应是什么？维护自己隐私权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？

花总：当时我是很惶恐的。以前有一句话：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对面是一条狗。所以很多人都敢去当大V，以为自己可以躲在幕后，后来才发现藏不住。

无论你走到哪里，就算戴着口罩都会被人认出来，倒不是说酒店不让你住，没有酒店敢冒着更大的舆论风险拒绝你入住，但所有人都会在一边窃窃私语，这对我来说非常难受。

此外，护照号码、真实姓名、家庭住址突然都被公布了，这是有风险的。谁都知道一个身份证号，找调查公司可能花不到200块钱，就可以得很多信息，从你的出行记录、开房信息以及你所有的账户资金流动，都能被人查到——你是非常容易被人查个底朝天的。所以得知个人信息泄露之后，我当时的感觉是这次可能真的惹上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。

隐私护卫队：在决定维权、找信息泄露源头后，你是怎么做的？

花总：我当时是不抱希望任何希望的。如果追究每一个泄露信息的人的法律责任，并不现实，而打官司也会旷日持久。所以我只能死磕，可以放过其他人，但必须找到泄露信息源头。我的策略是从那14家酒店开始排查，后来是找到了在群里传播我信息的洲际酒店，涉事的酒店员工道歉了。

这两个月非常难受，拿着线索一个个去死磕，期间也花了将近十几万元，找了将近17个转发我信息的人，打电话、飞到他的城市。公民的个人信息泄露后要去维权，如果没有技术侦查手段帮助，真的很难。最近深圳公安处罚了一个泄露我信息的人，我很高兴，这件事情终于可以过去了。

隐私护卫队：那这是不是意味着维权告一段落了？或者你还有其他的想法？

花总：（长长叹了一口气）肯定还是想找出信息泄露的源头。从舆论的角度讲，事情可能过去了，但我总不能知道信息泄露的源头是谁而不去追究，我咽不下这口气。我不一定说真的要把泄露我信息的人送进监狱，但我想当面告诉他：“你做了一件有悖于你职业道德的事情，住客的个人信息是不可以随便侵犯的。”我相信在短期之内，不会再有人敢这么在群里随便发别人的身份信息。我想这是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，唯一换来的一点价值。

这一切值不值得？“我觉得这是一种宿命”

隐私护卫队：你觉得这趟走过来值得吗？

花总：这段经历更是一段修行，它也给我带来新的任务：一是怎么重建跟酒店的关系？现在入住酒店，没有人会拒绝我，但他们会给我无微不至的“关怀”。我现在想开了，不能一直躲，或者老是靠着别人帮我开房，否则我就被打败了。所以我出门也不带口罩了，挺起胸来大大方方去住酒店。因为我不是trouble maker（麻烦制造者）。只要你好好做，我是一个很好的客人。

第二个是怎么重建我跟公众和身边人的关系？因为这件事，我的正常生活被打乱了，有失联二三十年的朋友突然联系我，说要不要来他这里躲一下。我想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些变化。第三个是，如何重建我跟我自己的关系？当互联网和现实的距离被打穿，你完全变得透明了怎么办，或许还面临一个人格重建的过程。

所以你刚刚问值不值得？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吗？如果没做这件事情，我也可能会做别的类似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情，我觉得这是一种宿命。

隐私护卫队：在个人信息保护法律层面，有何期待？

花总：接下来个人信息保护法即将出台，我对此寄予非常高的期望。因为很重要的一点是，随着传播介质的发达，信息采集技术的发展，我们都会去迎接一个数字化的未来，注定要跟网络世界合二为一，也许我们的下一代都不会有人去提“网瘾”这个词。在这种情况下，隐私会成为未来跟我们最密切相关的问题。当很多人还未意识到这层重要性时，南都已经开始在关注这个话题了，比如这次举办信息安全大会，这很了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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